农参专访吉沐祥：国产草莓品牌崛起尚需多方发力
“有品牌才有知名度和影响力，才会有更好效益与长久利益”
草莓是一种舶来品，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罗马甚至古希腊时代。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国还没有规模化种植草莓。1982年，赵亚夫作为江苏丘陵地区镇江农业科学研究所青年人才代表被派往日本研修，在日本他第一次接触到了草莓，并敏锐地察觉到草莓在中国一定能成为致富项目。在日本的一年时间里，他认真学习并潜心研究草莓的栽植管理技术，很快掌握了露天与大棚草莓种植的全套种植技术。临走时带回了13箱农科书籍和20棵草莓苗。回国以后，赵亚夫被任命为镇江农科所所长。他选择在句容市白兔镇解塘村，亲自给农民示范种植，露天草莓试种成功，是当时常规农作物效益的2倍，农民看到了种植草莓带来的收益，纷纷在自己的责任田里种植。在赵亚夫的带领下，草莓成了各地农民致富奔小康的首选产业。
“中国草莓看江苏，江苏草莓看句容”。现如今，在江苏草莓产区中，江苏省句容市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该地形成了以规模化、集约化和现代化种植为特色的区域优势，草莓种植面积达到1万多亩。江苏丘陵地区镇江农业科学研究所是全国最早研究草莓科研单位之一，为江苏乃至全国的草莓产业发展不断贡献着智慧。
从草莓消费市场端来看，目前存在的食品安全问题如何破解？如何建立更科学的消费观？日本草莓品牌的高溢价给中国草莓带来的启示有哪些？中国草莓从业者如何培养品牌意识？带着这些问题，农参专访了江苏省草莓协会副会长/江苏丘陵地区镇江农业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吉沐祥。
吉沐祥，江苏丘陵地区镇江农业科学研究所研究员，主要从事草莓、葡萄等果树植保与绿色防控技术研究。兼任国家科技部生物农药与生物产业联盟常务理事、中国园艺学会草莓分会理事、国家葡萄病虫害防治专业委员会理事、江苏省草莓协会副会长、镇江市草莓协会副会长、江苏省现代农业（草莓）产业技术体系绿色防控创新团队专家等职。
个人先后获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江苏省优秀科技工作者、江苏省特派员创业先进个人、江苏省“六大人才高峰”培养目标人选、江苏省农科院知识产权先进个人及科技服务先进个人、镇江市劳动模范、镇江市乡村振兴先进个人、镇江市党员先锋等10多项荣誉称号。
以下为吉沐祥老师接受《农参》专访对话内容（有删节）。
Part1 吃草莓，安全和颜值备受关注
草莓在中国有一定规定种植的历史刚过四十年，但热度一直不减。草莓，被称为果中皇后，色香味俱佳，营养丰富，香甜可口的草莓一直深受人们的喜爱。如何放心吃草莓？又该如何正确选购草莓？
农参：草莓连续7年被评为“最脏水果”，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
吉沐祥：这种说法自2016年起就有，它是由“美国环保工作组织”发布的，这只是一个倡导环境保护的民间机构，并不是权威的学术机构或政府部门。草莓连续7年排名第一，是因为草莓检测样品中被检出的农药种类相对较多，而非农残超标。
国内也时有报道草莓不合理或不规范用药造成的农残风险问题，由于草莓进入成熟期后，陆续采果期较长，特别是大棚保护地促成栽培采果期长达5-6个月，相对其他果蔬保证农药安全间隔期较难，且草莓无果皮包被，用药后相对农残风险较高，对此我们并不否认。
草莓鲜果品质标准包括外观品质、营养品质及安全品质三部分。特别是安全品质要求更高，在合格农产品与A级绿色食品中，允许使用的农药残留限量符合国家或行业相关标准范围（A级绿色食品要求更严），其他禁用的化学合成农药的残留则不得检出。
需要强调的是，决定蔬果是否安全的标准不是“是否检测到农残”，也不是“检测到多少种农残”，而是“检测出的农残是否超标”。事实上从近几年农业主管部门抽检结果来看，草莓鲜果中虽有农药残留检出，但绝大多数草莓抽样检测残留不超标，符合合格农产品或绿色食品A级标准。根据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的数据，从2014年至今，草莓的农残检测合格率达98.9%。因此只要是在正规渠道购买的草莓，就不必纠结农药残留风险与食用草莓对身体健康的危害问题。
随着草莓绿色生产新技术的研发应用，农药监管力度的加大，农产品可追溯体系进一步完善，草莓质量安全会更有保障，消费信心会更高，消费需求会更大。
农参：如何打破消费者对于草莓质量安全的顾虑？
吉沐祥：高品质的草莓首先是种出来的。目前来看，主要是做好四方面工作。
一是科学、安全、绿色生产技术的推广和实践，这需要农业科技工作者、管理者和生产者的多方共同不懈地努力。重视加强优质抗病新品种培育或引选，绿色生产关键新技术的研发与配套应用，生产设施装备条件的改进或提升等，并加大力度示范推广新品种新技术新模式，加大绿色标准示范化基地建设，对种植者全程绿色标准化生产技术的培训指导。在生产端确保田头上市的草莓鲜果本身是安全的，这是基本要求。
二是面对大众消费者的农业安全知识的宣传。通过新闻采访、短视频、科普教育等等手段对草莓土壤消毒、定植、盖膜、盖棚、用药、肥水等田间管理以及采收贮运等等环节进行宣传，让消费者了解到草莓生产过程中农资投入品的真实使用情况，破除对不实信息的盲听盲信。
三是通过政府职能部门来加强农药使用监督、农残检测、绿色生产技术推广、质量可追溯体系建设以及绿色品牌的打造和推介工作。
四是提高组织化程度，大力培植龙头企业、发挥好农业合作组织的作用，抱团发展，加强“统”的功能（统一技术指导、统一种苗供应、统一药剂使用、统一产品包装、统一品牌销售），解决一家一户难办的事，走绿色化、标准化、品牌化之路。
食用安全是生产者、企业或合作组织、科技研发、政府及职能部门以及消费者共同努力的结果。
农参：除了食用安全，从草莓市场消费趋势来看，颜值也备受瞩目，有些消费者喜欢买大一点红一点的草莓，这种消费偏好反映了哪些问题？
吉沐祥：草莓引入多年来，一直以红色草莓为主栽品种，因而消费者形成了对红色的追求，买草莓偏向大一点，红一点的，本身没有什么错，但不能片面追求。这是因为草莓品质不仅包括外观品质，还有食味品质、营养品质以及安全性等多个方面，消费者选购时应充分考虑。
随着育种技术的进步，品种的多样化、个性化、特色化趋势越来越明显。果实颜色与品种和成熟度有关。当前江苏市场上常见的红色的品种包括红颜、香野、章姬、宁丰、宁玉等等，粉色的草莓有粉玉，白色草莓有白雪公主、天使8号、雪兔、淡雪等，深红色的草莓如黑珍珠等等。在冬季，成熟度达8-9成时采收，春季则在7-8成时采收。过度成熟则会导致味道异常，果实变软，品质下降且难以贮存运输。而果实大小与品种、果序级数、栽培水平有关。有的品种是大果型，但糖度较低，有的品种是小果型，但糖度高，如何选择则因人而异。
红和大只是草莓品质的一部分，它们与口味、香味和安全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Part2 日本草莓，品牌建设风向标
日本是草莓培育和种植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尽管近几年国内自主选育应用的草莓品种明显加快，但目前中国80%以上的草莓品种和技术都是从日本引进的。特色品种和产业，对于农产品品牌来讲，是市场竞争的起点也是边界，是创立品牌的源头，是核心竞争力所在。
根据日本农林水产省网站的查询结果，目前日本的注册草莓品种已有300多种，日本47个都道府县，几乎每个地区都有独立培育的草莓品种。而在水果价格原本就偏高的日本，天价草莓更是层出不穷。
农参：您去过日本考察其草莓产业，在您看来日本草莓的高溢价是哪些因素推动形成的？
吉沐祥：日本草莓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组织化程度比较高。日本草莓的高溢价是由农协在起主导作用，上可对接政府、下可对接市场。农协不仅负责草莓生产过程的指导，包括种苗、农药、化肥、农机等农资的统一购买和生产技术的指导，还负责草莓销售端的组织规划，对包装到品牌的决策起到决定性作用。从生产到销售，无论是旅游采摘还是商超零售，什么产地生产哪些品种、达到何种品质的可以上市，售价多少等等都是有严格规划和规范的。这就保障了品质，也避免了打价格战，所以取得了高溢价。再有就是草莓产业链延伸提升了附加值，比如观光采摘，加工成草莓酱、草莓蛋糕等销售，向二三产业要效益。
总体来说，日本的草莓市场相对很规范，价格比较稳定，品牌意识很强。
我国的草莓生产者大部分是家庭农场，1户人家，2个劳动力，3-5亩草莓，组织化程度很低，一些合作社的作用也没有真正发挥出来。草莓品质参差不齐，因此价格也难以提高，甚至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问题。因此，我们需要根据市场状况适度扩大规模，由龙头企业或者其他一些“公司+基地+农户”的合作方式来保障生产、销售、宣传，进一步发展出优质品牌，保障优质优价，使得草莓种植能获得较高的收益。这是日本草莓比较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Part3 中国草莓，奋起直追
根据数据显示，中国草莓种植面积逐年上涨，由2011年的78.1千公顷上涨至2021年的139.97千公顷，同比2020年上涨6.36%，随着中国草莓种植面积的增加，产量也随之增加，预计未来随着中国草莓市场需求量的上涨，中国草莓种植面积还会继续上涨。与之相对应的，表观需求量也随之上涨，2021年中国草莓表观需求量上涨为367.96万吨。如何种得好、卖得好、吃得好，尚需多方发力。
农参：中国草莓目前在世界上处于什么水平？卖到什么样的价格会使农民有一个比较好的收益？
吉沐祥：我国是草莓生产大国，种植规模达到世界总量的1/3，也是消费大国，但还不是生产强国。目前生产水平接近中等，正在向智慧化、生态化、高科技方向发展。草莓消费总量大，但是人均消费量仅为美国的一半。我国草莓消费以鲜食为主，因此旅游采摘是提高收益的必然之选。
目前，依据江苏生产情况来看，设施栽培中大棚、盖膜、棚膜、地布、肥料、农药、种苗等投入品价格逐步增加，农村劳动力成本上升，老龄化导致劳动效率降低，使得生产成本增加。这就使得草莓亩产3000斤商品果的水平下，目前来看平均商品果价格至少要卖到10-15元/斤（冬前20-30元/斤，春季8-12元/斤），才能确保一个比较合理的收益。
农参：江苏做的比较好的草莓品牌有哪些？可举例详细介绍。
吉沐祥：江苏比较好的草莓品牌有句容的白兔、南京的溧水、盐城的盐都、东海的黄川、徐州的铜山、徐州的贾汪等区域品牌。这些地区大多发展草莓比较早或比较集中连片，政府重视和政策扶持力度较大，技术水平也较高。
如南京溧水草莓，其中的“莓小兔”品牌。“莓小兔”是南京金色庄园农产品有限公司历经10年沉淀，于2020年正式推出的草莓品牌。该公司具有丰富的草莓种质资源，打造了红白粉等多色系系列草莓品牌。
先进的生产技术，包括生物液体肥营养调控、绿色防控、封闭式管理、生产用水消杀、双追溯体系等等。严格的组织管理，溧水自建了5200亩基地，并成功复制到N个种植基地，统一提供种苗、生物肥料、生物农药，技术方案等，目前已合作3万亩，带动农户6676户。收储物流一体化标准化发展，包括快速降温系统，等离子气体杀菌，气囊减震冷链运输等技术保障了草莓鲜度，果品的农残、糖度、硬度、成熟度等严格把关，保障了商品的标准化。销售端与渠道商共建品牌价值体系，重视品牌宣传。公司将莓小兔设定为向往高品质生活的女性形象，并以莓小兔专属的IP形象作为核心视觉点推出系列包装，获得合作渠道与终端消费者的一致好评，2020年全年营收2.1亿元，2021年提高至3.5亿元。
百果园的招牌品牌＂红芭蕾草莓＂，也是南京金色庄园农产品有限公司与百果园的联合品牌，除此以外，其它任何渠道都是以＂莓小兔＂品牌为主呈现，是Costco的唯一草莓果品供应，盒马、Ole’的畅销品，单个草莓季销售额突破3亿元。近年来，金色庄园农产品有限公司在通过中国GAP认证后，已通过了国际GAP认证，对标国际农业操作规程，对于草莓产业目前国内唯一一家企业实现了双认证，将首次组织出口香港、马来西亚、加拿大等地区或国家。
全国劳模纪荣喜、江苏省劳模王柏生、镇江市劳模张冬才、句容市劳模纪雪宝，一个镇出了4个劳模，这不稀奇，而这4个劳模都出于同一个产业——草莓，这就展现了白兔镇草莓强大的活力。白兔镇，地处句容市东部，被誉为“中国草莓之乡”。白兔草莓品牌建设，充分发挥了镇江、江苏的科研优势，如科研人员定期做一些培训和服务，当地政府也积极投入，对草莓产区进行改造升级，并举办草莓文化节，在江苏省乃至全国草莓行业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
具体来看，近年来，白兔镇牵头成立江苏省草莓产业技术创新联盟；与省农科院共建草莓产业研究院；2019年还在徐村建成400亩草莓种植示范基地，以省级劳模王柏生为代表的15户莓农，在基地承包种植草莓，通过标准化生产、组织化经营，有效带动50多人实现就近就地就业。
一手抓质量，一手抓品牌。2018年，镇江市草莓协会注册了“莓好白兔”公用品牌，又于2022年积极组织申报“句容草莓”地理标志证明商标。“白兔草莓”先后在全国性草莓大赛上斩获金奖60多个。
白兔镇柏生草莓专业合作社入选2022年度国家级生态农场，白兔镇纪荣喜家庭农场、樊忠家庭农场获第19届中国句容草莓文化旅游节全国草莓精品擂台赛特等奖 ，白兔镇草莓产业的蓬勃发展也用成绩证明了合作社、家庭农场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有利于农村产业结合，增强农产品的竞争力，提高农民组织化程度，增加农民收入。
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支持家庭农场组建农民合作社、合作社根据发展需要办企业，带动小农户合作经营、共同增收”。白兔以农户家庭农场为主，家族劳动占总劳动用工之比超过60％，合作社能提供全方位服务，农户种，合作社销，龙头企业收（订单农业），把农户从销售中解脱出来，增加种植面积，增加收益余地。通过合作社，推广新技术，新品种，发挥科技作用。这些是白兔草莓效益全省高水平（管理细，单产高，成本低）、品牌知名度高的原因所在。
农参：如何培养中国草莓从业者的品牌意识？
吉沐祥：目前，我国草莓从业者的总体上年龄偏大，文化水平偏低，生产规模偏小，品牌意识还很薄弱。如何培养中国草莓从业者的品牌意识呢？
首先是人的问题。强化政府引导和政策扶持等打造品牌，农业相关部门加强宣传培训让从业者了解到草莓的品牌价值，增强商标观念、品牌强农观念。着力培养新型高素质职业农民，让年轻人加入到草莓产业和品牌创建中来，并成为中坚力量。认识到有品牌才有知名度和影响力，才会有更好效益与长久利益。
二是品质问题。确保有品质才能有叫得响的品牌，草莓作为高档果品，深受大众的喜爱。但是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人们对健康越来越重视，必须走“生态绿色”的发展道路，加强草莓全产业链标准化生产培训指导和服务。从自主品种培育，种苗、农资市场与投入品管理，标准化种植，到营销方式，果品包装设计与商标注册，“三品一标”认证与质量可追溯体系等多方面着手，为消费者生产提供“绿色、优质、安全、营养”的高质量果品，拉动与满足消费升级的需求，扩大市场占有率。全力推进草莓高品质生产经营与绿色品牌创建工作。
三是组织化问题。提升组织化程度，建设规模化生产基地，通过专业合作社、龙头企业、公司+基地+农户等生产经营方式，积极争取各级资金扶持，加强草莓产业基础设施建设，提高基地生产的组织化、规模化水平及种植管理技术；与科研院所、高校等建立草莓产学研推基地，强化绿色标准化栽培配套技术研究应用，提高草莓生产的专业化和品牌化，助推草莓产业持续健康发展。
四是品牌宣传问题。借助政府推介、传统大众媒体、微信博客等新媒体，参与公益事业、发布科普或生产劳动等视频进行品牌宣传。政府还要承担起品牌管理者的角色，避免区域内品牌之间的恶性竞争，区域内品牌小而分散往往导致品牌之间的竞争，对区域内的品牌进行整合。将区域性公用品牌作为核心品牌，将其他合作社品牌、家庭农场品牌作为子品牌，引导不同子品牌的发展方向，形成在同一个母品牌下，各个子品牌双品牌共同发展的局面，充分利用互联网，积极发展建设多种类型的营销渠道。
草莓产业反映了我们社会的进步，代表着人民生活水平逐渐提高。草莓不是必需品，但却是一种对美好生活有所向往的水果。所以草莓产业的主管部门、从业者要为从事草莓产业而感到自豪，更重要的是要尽一份责任，从品种培优、品质提升、品牌打造和标准化生产等方面为从草莓大国跨向草莓强国而共同奋斗，一起迎接“莓”好生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农参（ID：ppnyck），作者：陈红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