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还要不要搞?怎么搞?
01、五种声音
声音之一:一位长期关注笔者研究写作的投资人朋友,前段时间特意来交流,他友善地劝我,“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提‘乡村振兴’了,哪怕换个说法也好”——我理解他的意思,对市场来说,你哪怕讲农、文、康、旅中间的任一领域都行。乡村振兴讲了多年,主流市场依然不太关注。
声音之二:今年各地政府财政、税收压力大,许多地方政府对乡村振兴工作重视不如前几年,原本关于乡村工作的一些考核指标也暂停。“指挥棒”的暂停,给一些相关企业、社会组织造成“政府不再关心乡村振兴”的信号。
声音之三:前不久一场乡建者小会上,一位乡村振兴局领导坦言,乡村振兴工作推动乏力。原因很简单:农业工作归农业局管,文旅归文旅局管,建设工作归住建局管,而乡村振兴局,就是一个协调部门,缺乏抓手,也缺乏方向,具体要做什么,往往他们也说不清楚。主管部门都说不清楚,下面就更说不清楚了。
声音之四:一位南方某省对口帮扶西部兄弟省份的干部直言,他做乡村工作6年,前三年是扶贫攻坚阶段,有着统一目标、标准化方法、具体考核指标,2020年扶贫攻坚胜利后,后三年乡村振兴阶段,就开始缺乏统一目标和标准,而进入分散探索阶段。各地乡村产业与文化差异极大,从统一战役到各自发展,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但问题是,从“不好”到“好”,往往有一定标准,但怎样从“好”到“更好”,则并不容易界定。他们的许多工作,也一时“沉下去”,难以自证、并得到上级领导关注与支持。
声音之五:与一位做乡村公益的朋友交流,他提到,前段时间邀请一位国家农业经济研究的专家(退休领导)讲座。这位专家主要强调农业及粮食安全、发展集体经济,但对“乡村振兴接下来应该怎样做”的提问,也没有比较清晰、综合的答案……
以上种种声音表明,一定程度上,当下我们的乡村振兴事业,正处于一个明显的瓶颈期。随着短期经济困难、各种质疑声不断,“乡村振兴还要不要做”“接下来该怎样做”,就成为我们绕不过去的重要课题。
02、乡村振兴的市场化“翻译”
众所周知,国家对乡村振兴有产业、人才、文化、生态五大振兴组织,及“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二十字明确方针,不可谓不清晰。
但笔者认为,“乡村振兴”与“扶贫攻坚”类似,主要还是国家意志、政策语言,要走向主流、市场,要全社会共同参与,还需一种更精炼、通俗易懂的市场化表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认为,乡村振兴的本质,即是——乡村建设与运营。
“乡村建设”,这个概念由来已久。它始于1930年代遍及中国大地的乡建运动,以晏阳初、梁簌溟、卢作孚这“民国乡建三杰”为代表,一代知识分子深切意识到,要改变中国,必须改变乡村,要拯救中国,必须建设乡村。
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从土地改革到农民解放,从知识分子与工农结合到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都给中国乡建提供了力量源泉。
以“民国乡建三杰”为代表的民国乡建运动,被日本侵华战争打断,反倒是中国共产党始终围绕农村的革命——人民公社与集体经济改造——“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与改革开放——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扶贫攻坚——乡村振兴与城乡融合……不同历史时期的乡村建设工作,始终居于核心地位,且一脉相承、从未间断。
今天,我们的乡村建设与农业现代化,对比国外发达国家虽然还有相当差距,但以一个百年历史发展,尤其是改革开放和扶贫攻坚以来的巨变来看,中国广袤乡村,从基础设施建设,从农业生产初步现代化,到县乡工业园四处开花,从农民的安居乐业到农保、新农合的基础福利普及,“今天无疑就是中国农民最好的时代”。
所以,中国的乡村,其实已经振兴了——只不过是上半场,即“硬件”的振兴。
这些“硬件的振兴”,耗费了国家、社会巨大的财力物力,历史正在证明,付出的成本虽有一定损耗、浪费,但终将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综合社会成本和社会收益,依然处于合理的经济规律之下。
“硬件振兴”,首要在于“建设”。只不过,城市建设更早、更明显,而乡村更滞后——直到近十余年的乡村基础设施、产业基础的集中补课。“补课”看起来扎眼,但是必须。
同时,我们还要看到,“大建设”必然存在一定比例的浪费,比如城市房地产,尤其是大量废置的商业地产、工业园区,我们不能光指责乡村建设的浪费,而不看城市建设的浪费——甚至,两者的浪费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重建设时代”,是历史和经济发展的客观必然,且成效显著,无需过度批判,毕竟,没有足够建设,哪来高质量运营,坦然面对即可。随之,我们需要同样坦然面对的,是“重建设”的时代正在过去,而“重运营”的时代正在到来——城乡皆如此。这也是未来一定历史阶段经济和社会发展主题。
所谓的“重运营”:
一是如何消化、盘活大量城乡闲置资产,比如城市房地产、过剩产能,各种特色小镇、乡村大文旅等。
这里要提醒广大读者的是,如果今天你的生存技能还停留在“大建设”“重投资”阶段,比如与房地产有关的规划、设计、融资、施工,那就需要反思自己是否还有足够市场价值;相反,具有闲置资产盘活、高效运营能力的企业和从业者,就可以坚定地走下去。
二是通过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三链”的产业整合,及数字化、云计算、智能化等技术的打通,提升运营效率。
城市如此,乡村亦如此。乡村的产业振兴,哪怕微小,也需要构建起在地化的产业生态,以及,拥抱乡村数字化、碳经济等现代工具……
综上,从市场角度理解,总体来说,乡村振兴,其实与城市更新、产业升级,逻辑并无二致,方向其实很明确。
03、乡村建设的三个阶段
近二十年,中国的乡村建设,总体可简要概括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农家乐阶段。
从90年代到21世纪前十年,一些城郊、景区范畴农村,把握旅游及城市消费外溢需求,以吃农家饭、住农家屋、购土产品为主要构成,一度生意火爆。但其软硬件的短板、非标,注定了它们在消费升级阶段的批量淘汰、产业升级,在所难免。
第二个阶段——乡村文旅/民宿阶段。
进入2010年代,一批城市知识分子,比如教授、设计师、艺术家,开始反思城市生活、陆续进入乡村,以民宿、乡村公共建筑改造为主要载体,掀起一股新的乡村建设热潮。
不久,政府开始合力,以文旅、投资的形式参与进来——再加上社会公益力量的扶贫建设。直至2017年乡村振兴国家战略的提出,及2018年国家文旅部的成立,三年疫情的刺激,乡村文旅建设一再迎来高潮。
“政府投文旅,民间搞民宿”,也成为十余年来,中国乡村建设的主要手段和独特风景。
产业自有其周期规律,文旅、民宿概莫能外。经过十余年高速发展,今天,许多地方的文旅和民宿已呈现明显的产能过剩与升级倒逼,如何从重投资、重建设,向闲置资产盘活、重运营阶段转型,成为当前中国乡建的关键课题。
第三个阶段——乡村运营阶段。
当然,各地乡村振兴与建设的进度不同,不少中西部地区甚至还没有走过“现代文旅阶段”。但总体来说,接下来我们的乡村振兴工作,必须更强调运营,或建设的运营前置。
除了上述城乡共通的闲置资产盘活——产业升级——技术升级路径,乡村运营,还有一个关键的差异,即“人的振兴”。
相较城市“人的振兴”,已经由市场完成,当前进行的是从人(劳动力)到人才的升级、人工智能的替代,乡村“人的振兴”则比较复杂,但关键:包括乡村基层干部、乡村CEO、村民等在地化力量的培训、提升,也包括返乡青年、市民下乡、新乡贤等外部人才的导流,及其城乡平等、互动机制的建设,等等。
可喜的是,不论是地方政府,还是下乡企业、社会企业,抑或公益机构,都已认识到乡村振兴“下半场”,需以人为本。譬如,农牧龙头企业新希望集团举办的“乡村振兴村长班”培训,腾讯SSV联合多方力量举办的全国性“乡村CEO培训”计划等,通过培养人、调动乡村内生力量、构建乡村产业和生活生态,比政府主导的文旅投资、城市资本主导的“公司+农户”传统产业带动,更为重要。
在以工业园、房地产为代表的城市大建设阶段,我们还时常跳出来,强调“以人为本”,在产业、人才升级,及人工智能替代时期,我们更不能忘记这个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核心原则。譬如,我们既要保护科技创新,也切不可忘记保护人,在保护自由市场的同时,也要保障人相对公平的生存、发展权益。
与此形成反差,我们在漫长的乡建历史脉络中,却时常忘记人、尤其是农民的存在,时常不顾他们的意愿、实际需求、文化、心理,而单方面、居高临下地诱导甚至强加各种“建设”、各种事物、各种逻辑给他们。
技术之外,运营的核心还在——以人为本。希望在城乡共通的“重运营时代”,我们都不要忘记这喊了几十年、又始终缺乏根本重视的口号。这也是我们所有人共通的安身立命之本。